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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身体当与敌同归于尽
——飞虎队员张大飞殉国记
文：郭会杰
1945年5月18日，阴历四月初七，从美国归国抗日的飞虎队员张大飞，驾机参加豫南会战，自陕西安康到河南信阳打击日寇，不幸寡不敌众，被敌人数倍于己的飞机包围，与敌零式机遭遇，为掩护友机不幸阵亡于信阳西双河山野。半个世纪以后，张大飞当年的恋人齐邦媛写了一部轰动一时的小说——《巨流河》。2023年8月15日是抗战胜利78周年纪念日，在信阳工作的郭会杰写下了这篇缅怀文章。
郭会杰 | 撰文
01
“小满”捐躯大别山
遍野绽放映山红
轰......
一阵巨响
一架飞机尾部被击中
飞机中端坐的炯炯有神的年轻飞行员
瞬间在天空失去了平衡
在天空中打转
那一刻有对日寇咬牙切骨般的仇恨
有对生死考验下战友们放纵的懊恼和自我积蓄力量的呐喊
或许还有对初恋深爱又怕不够纯洁自己配不上的愧疚
应该也有对新婚妻儿的爱意歉意和未来的期许
直至落到大别山谷底
轰隆隆
红光伴着黑烟
而它掩护的那架飞机则躲过敌人打击
飞出敌人封锁线
时间定格在1945年
这一年会被中华民族永远记得，八年全面抗战胜利，十四年抗战总体取得胜利。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表投降诏书，宣布330万日军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日子定格在五月十八日，阴历四月初七，距离小满还有三天，小满是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此时的信阳大别山，哪还看什么夜莺绿柳，哪还说什么皓月长空。即使处在黎明之前，也还是黑夜隆隆。
坠落飞机中的那位飞行员，名字叫张大飞，大名鼎鼎的飞虎队队员，1942年从美国学成归国，参加抗日战争，加入由第十四航空队组成的中美混合大队，这支驻扎在云南、由美国人陈纳德指挥的空军部队，便是让日军胆寒的“飞虎队”。
张大飞所在的中美空军混合大队
怀着一颗复仇之心，飞上蓝天的张大飞屡立战功，以军功提升至中尉三级。1945年，驾机参加豫南会战，自陕西安康到河南信阳打击日寇，不幸寡不敌众，被敌人数倍于己的飞机包围，与敌零式机遭遇，为掩护友机不幸阵亡于西双河山野,一只翅膀直插山野，一只傲然挺立，就像给自己树的英雄纪念碑。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绚烂多姿，似乎也在为这位带翅膀的猛虎英雄致敬，致敬他打击敌人屡立战功，致敬他即使被击落也是民族英雄，致敬他为红色信阳浓墨重彩又添一片殷红，再有三天就是小满，再有三个月万恶的日本帝国主义就投降了，而这一切正是张大飞们所期盼的，所坚信的，所希望的，所梦想的，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这光明的前景。
02
十万青年十万军
“无问西东”爱深深
这光明的前景，后代子孙都能看到，他的初恋女友或者说诤友挚友也看到了。
这个女子是东北齐家名门之后齐邦媛。
在国立武汉大学时的齐邦媛
半个世纪后，齐邦媛把这些往事一起写进回忆录《巨流河》中，她说：这是一封诀别的信，是一个二十六岁年轻人与他有限的往事告别的信。我虽未能保留至今，但他写的字字句句却烙印我心。
战火纷飞的年代，他和她通了多年的书信，他曾对她表白：“我无法飞到大佛脚下三江交汇的山城看你，但是，我多么爱你，多么想你!”
齐邦媛写给张大飞的信：
很羡慕你在天空，觉得离上帝比较近。因为在蓝天白云间，没有“死亡的幽谷”……你说那天夜里回航，从云堆出来，看到月亮又大又亮就在眼前，飞机似乎要撞上去了。如果你真的撞上了月亮，李白都要妒忌你了……
而我现在每天要在教室至少坐八小时，几何那么难，几乎令人生趣全无。幸亏有孟老师的词选，不必只为了考大学活着。今天看高一的同学忙着把被单缝成裙子，要去参加全市运动会的团体舞，那就是我们以前做的事，幼稚得要命。我现在都不敢看课外书了，星期六回家经过时与潮书店门口，我都快步走过，以免受到诱惑。
冲动的表白后，他又内疚自己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于是收回爱情。直到最后，他写下：“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这种爱情就是身怀国仇家恨，爱一个人就让她寻找自己给不了的幸福。
身在和平年代的象牙塔里，学习的是知识和力量，收获的希望和友谊。
可深处动荡年代的张大飞和齐邦媛，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张大飞每天训练和战斗：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这是他们航空学校的校训；
齐邦媛在校园里，本来殷实优渥的家庭因为战乱改变很多，齐邦媛1924年生于辽宁铁岭，父亲齐世英自德国留学归来，入张作霖手下大将郭松龄的幕府。郭松龄兵败后，齐世英亦遭追捕，后逃往中国南方。
她也是随着母亲从东北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河南、湖南、四川、云南几个省，她的家也在东北松花江上，一路唱着的是“黄河谣”，直到后来流浪到台湾，而在台湾又被称为外省人，最后呕心沥血写成自传体《巨流河》一书，以辽河旧称巨流河为名，人回到大陆，心也会到大陆找回精神归宿。
齐邦媛曾说过抗战期间最艰困也最争气、最有骨气，希望每一位年轻人都能像张大飞一样延续过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豪气干云，以“千秋万世”为一生的志业，万不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03
“官二代”关心国运
“好日子”没有战争
“千秋万世”之业，诚如马克思所言：“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谋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出热泪。”
张大飞显然就属于这类人。那天，阳光灿烂，齐邦媛站在石碑旁拍照留念，无限温馨。“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而让你惊掉大牙的是这朵昙花，这位高贵的人是个“官二代”。
现在我们一般人印象中，“富二代”、“官二代”给大家印象可能是高调炫富，开豪车，夜夜笙歌拥有大批网红女友，或者是他爸是李刚，或像《人民的名义》中的赵瑞龙那样不择手段祸害人，拼爹坑爹。
而张大飞，辽宁省营口市人，生于1918年六月十六日，卒于1945年五月十八日。
其父张凤岐在伪满洲国成立之初是沈阳县警察局局长，因接济且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工作者，被日本人在广场浇油漆烧死。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候张大飞在读中学，随着1932年“满洲国”成立，日本推行奴化教育，张大飞独自进关，投靠其叔叔，失学一年。
在其极端困苦中，张大飞报考当时在报国寺的“国立中山中学”，考取初三，入学后食宿一切公费，从此有了安家之所。中学就是齐邦媛父亲呼吁拨款申办的，在这里他俩初相识，那一年齐邦媛12岁，张大飞18岁。在“伪满洲国”的威胁下，“国立中山中学”被迫南迁，至此与在北平的母亲兄妹永远失去联系，逃亡至营口后，他把父母取得的吉祥名字“张乃昌”改为“张大非”，后改为张大飞。再后来到了南京的张大飞等东北流亡孩子也应齐邦媛大哥之邀去家里“蹭饭”。
1938年，张大飞考入杭州笕桥航校12期驱逐机科，毕业后参加了重庆上空的保卫战。由于表现出色，1941年，他被派往美国受训，曾于美国陆军第六高级军官航校深造。成为第一批赴美受训的中国空军飞行员，也成为飞虎队一员猛将。
张大飞戎装照
张大飞和齐邦媛东北老乡，一路流浪，一路寻找杀敌报国机会，国破家何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们那代人暂时“好日子”的标准是有吃有喝没有战争。以至于晚年齐邦媛依旧恋恋不舍一个南方小镇永丰镇：“那儿是个鱼米之乡，我今生走过很多地方，很少看到那样肥美的萝卜和白菜。在战火还没有烧到的时候，日子过得太平安宁，与世隔绝。”
04
抗战英雄非好战
生死相融“巨流河”
而太平安宁的生活，是大多人梦想，又被铁蹄击碎和蹂躏，战火纷飞中，中国史上第一代战斗机飞行员，有官二代、富二代，蒋介石远亲毛邦初、林徽因弟弟林恒、中国“兵工之父”俞大维儿子、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儿子，他们是当时真正的天之骄子，拥有无数人艳羡的一切，但却自愿成为人肉炸弹，他们也有血有肉，张大飞写道：那天升空作战搜索敌迹，正前方云缝中，突然出现一架漆了红太阳的飞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驾驶舱里那人的脸，一脸的惊恐。他来不及多想，只知若不先开枪，自己就死定了!回忆至今，他忘不了那坠下飞机中飞行员的脸了。
她虽没有看见，却也忘不了那在火焰中的脸了。
但张大飞说出众人从军的理由:“我已经十九岁了，毕业时超过二十岁，到时不一定考得上公立大学。日本人把我们逼成这样，我也没有心情念书或等待一个没把握的未来。我家有三个哥哥和弟弟，我如今如愿考进了空军官校，可以真正报效国家，为我父亲复仇。”
要么与天空和平相处，要么将天空作为墓园的不归路。300架飞机和日本2000多架飞机，只能硬打拼命，也有爱恋也有怕，怕血溅轩辕，空负佳人一世，惨烈的爱人，浪漫得像个泡沫，爱恨一瞬间，因为他们知道当爱与死神相遇，有生之人余生的苦行和修炼漫漫长路远。
拼命的结果是日本战机2000架次被击落1200架次，而张大飞们牺牲也达到4321人，平均年龄才23岁，“九五后”。
张大飞的恋人齐邦媛从国立武汉大学毕业，只身来到台湾，供职于台湾大学，学生有白先勇等，在漫长的岁月中培育门生，嫁人生子，确实很幸福。
直到齐邦媛凭经验写《巨流河》，被李敖称赞胜过龙应台，这才让牺牲于信阳的飞虎队英雄浮出水面，1999年5月，56年后，在南京那片肃穆的墓园里，齐邦媛和张大飞再次重逢。只不过，往日那个拥她入怀的英俊青年，如今只剩下黑色大理石碑上一个光洁的名字——“张大飞”，而伟岸的身躯已经与革命圣地大别山融为一体
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公墓石碑上，刻着张大飞的名字
信阳淮河的上空因为飞虎队张大飞而璀璨过，同样璀璨的是辽河上空，那个曾经叫做“巨流河”河畔，还有他的传说，英雄的家人有父亲张凤岐，大哥张禹昌、二哥张国昌、三哥张运昌、大姐张诚明、五弟张世昌（张大翔）、二妹张道明、三妹张立坤。五弟张大翔继承遗志也赴美国学习飞行。而张大飞1943年曾与追求自己的中学老师朱鸿影短暂结婚，次年生了一女儿小名叫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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